《武汉工程大学学报》 2008年06期
53-56
出版日期:2008-06-28
ISSN:1674-2869
CN:42-1779/TQ
模糊语言在政治外交场合的语用功能
语言为什么会是模糊的?认知理论学家B.Berlin 和P. Kay(1969)指出范畴界限的交叉性和模糊性;Deese(1974)从心理学角度指出交流的模糊性存在于人类思维结构的模糊;Crystal 和Davy (1975)从社会功能学角度指出模糊语言的选择是为故意达到某目的;Burns(1991)指出模糊的原因是不同的人在同一语境下对同一词会有不同界限划分。在国内,何自然等也从模糊语言的交际功能角度对模糊语言进行了研究[1]。这些语言学家从客观和主观两方面对语言模糊产生的根源进行了研究,尽管角度不同,但对其交际本质却达成了共识:模糊语言用于一定的语境和场合,并不会妨碍交际,相反却起着信息交流的语用作用。外交领域所使用的语言称为外交语言,其涉及的领域很广,包括商贸、经济合作,政治谈判,战争协商,甚至是对外文化、体育等领域的对话。笔者主要研究政治外交语言(以下称之为外交语言),旨在分析在政治外交这一特定语境下的特定人群对特定话语的理解和使用,从而研究其得体性和合适性。一、外交语言的模糊现象所谓模糊语言,一直以来都有很多定义,笔者认为它是事物的概念外延边界变形或模糊,从而把原来语言的意义扩大化,形成的一种笼统概念的语言形式。二值逻辑的集合论里,一个概念范畴的内涵和外延都必须是明确的。如,“老李是个老师”这个命题,即老李是老师或不是老师,二者必居其一。可是“老师”改成“好人”时,问题就出现了。“好人”的内涵十分清楚,但这个概念的外延是不明确的,因为我们不知道一个人要好到什么程度才算得上是一个好人。模糊限制语的概念也很重要,就是一些“把事物弄得模模糊糊的词语” [2]。例如英语中的副词possibly,approximately,somewhat;情态动词might,could;短语 sort of,kind of,more or less;以及句子it is most likely…。还有一些模糊限制语非常具有中国文化的特色,都是英语没有的,例如: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商量商量,再说吧。外交语言的模糊被外交界誉之为“建设性模糊”。外交人员为了某种政治目的,故意含糊其辞,不直截了当提供信息,用词常含有与字面意义不同的言外之意。他们从不明说“拒绝”,而是托词“考虑考虑”、“将持积极态度”等等。同样是赞同,可以用“注意到”、“理解”、“不提出异议”、“同情”等不同分寸的语言表达;同样是关注,可以用“关注”、“严重关注”,“感到不安”、“深感遗憾”、“谴责”等多种词汇。二、外交语言模糊的功能(一)为了礼貌Brown 和Levinson的面子论以及 Leech提出的礼貌原则,说明在言语交际中,人们首先考虑的不一定是合作,而是话语的得体性[3]。外交建立在和平礼貌的基础上,在很多特定场合下,模糊语言能使话语更含蓄、委婉,起到礼节作用。1.表示关心,关注。 例如美国 “9.11”恐怖袭击后,很多国家的领导人都通过电子邮件、电话、电报表达了关注。江泽民主席是这样表达的: “向美国政府和人民表示深切慰问,向遇难者表示沉重哀悼”。“深切”,“沉重”这种范畴上没有上下限的词语用在这样的场合,只为充分地表现真诚之意。2.表示感谢。例如:“…Thank you very much for your kind and generous remarks. Im so grateful for the hospitality and honored for the reception at one of Chinas and the worlds great universities…”(布什总统在清华大学的演讲,2002)。这样的客套模糊语言经常出现在国家之间的访问上。 3.表扬成绩,表示认可。如 “…China has made amazing progress in openness and enterprise and economic freedom. And this progress previews Chinas great potential…”(布什总统在清华大学的演讲开场白)。 Amazing和great 这样的模糊限制词对成绩的肯定使对方听起来非常舒服。4.为了隐晦,回避敏感话题。 1972年,周恩来总理在欢迎尼克松总统访华宴会上说:“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两国人民的往来中断了20多年,…” 究竟是什么原因,没有直接说出,这不仅体现了自我立场,也挽救了对方的面子,在礼貌的技巧中道明了一切。 (二)为了创造和谐环境,缓和紧张气氛Grice提出的合作原则表示言语交际双方都有相互合作,求得交际成功的愿望[3]。在外交事务中,由于双方都本着协商以达到各自利益的目的,他们都努力创造和谐的语言环境,增加彼此的理解。模糊语言不仅能起到礼貌作用,也能创造或缓和气氛。 方法之一就是通过肯定和表扬对方来创造轻松环境。这样的情况经常出现在两国或多国签署的联合条款或合约上,或是重要领导人的发言中。英语中有一些常用句子结构来表示合作意愿,如:“We strongly support…”;“We admire…”;“We respect…”;“Both of the states agree…”。方法之二就是通过幽默的手段来缓和语境。幽默在外交语言中的独到之处就是能让读者听者在不经意一笑时缓和气氛。美国人在2001年中美撞机事件中用“regret”代替“apologize”来表达所谓的歉意,引起中国人民的不满。2002年初,美国驻华大使雷德要求约见外交部副部长王光亚,就伊拉克问题进行沟通。雷德大使迟到了15分钟才匆匆赶到,他解释说:“有点小事来晚了,道歉(apologize)。”王副部长“安慰”说:千万不能说 “道歉”,因为美国人只会说“抱歉(regret)”!“regret”的模糊含义不言而喻,王副部长恰到好处地回敬给美国人,不满之处用幽默之语体现,使气氛不至于紧张,着实妙不可言。众所周知,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遭到各方面的阻力。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名誉会长李肇星4月1日在英国剑桥大学强调,个别“政治和尚”试图破坏中国的稳定,干扰北京奥运会。 “政治和尚”的称号很模糊,没有明指“达赖喇嘛”,而读者却感到既幽默、又独特、还贴切。幽默的方式来模糊地谈论一些紧张话题,既不伤局面,又能达到谴责目的。第6期李颖:模糊语言在政治外交场合的语用功能
武汉工程大学学报第30卷
(三)为了自圆其说,自我保护政治语言其实就是辩护不可辩护的事情,或是自圆其说,实现自我保护。不设防的村庄被空投的炸弹炸平、成排的茅舍被燃烧弹抹去叫做“绥靖(pacification)”,千百万人被夺去家园与财产、流离于道中叫做“人口迁移(transfer of population)”,人们不经审判就被监禁、枪决或成批地送进毒气室叫做“消除不可靠因素(elimination of unreliable elements)” [4]。 人们对战争充满了恐怖和厌恶。为了防止激起公众的反战情绪,在现代化战争中使用模糊语言,数美国政府为最。美国的五角大楼 1977年在企图把原子弹基金列入法案时,不说atom bomb而说 “radiation enhancement device”(辐射能增强装置);入侵他方领地是“intelligence-gathering operations”(情报收集行动);把侵略进犯别人叫“preemptive counterattack”(先发制人的反击)。美朝侵略战争,美国官方说它是“ police action警察行动”,越战则叫“conflict冲突”,越战时的“burning,bombing,and imprisonment”,在其宣传中被“pacification绥靖”一笔带过。对越南平民的“civilian casualties平民伤亡”淡化成“collateral damage附带损伤”。1991年的海湾战争也创造出了大量含糊语如,air operation空中手术,ground operation地面手术,suicide attack 自杀性进攻,one-way mission单程任务。凡此种种,都是利用措词上偏移、替代、泛化、淡化等手段来模糊语义,达到愚弄、欺骗公众目的。再如美国在对待1999年轰炸我国驻巴格达大使馆,以及2001年间谍飞机在我国失事事件上,表示“遗憾”(regret),轻描淡写解释说是“不幸事故”(unfortunate accidents)。“遗憾”并不意味道歉,并不意味会承担责任;“不幸事故”也是它用来大事化小的手法。尽管含糊语在交际中有一定作用,但是这种目的往往掩盖事实,不直截了当地提供信息,常常更会引起公众的愤怒[5]。(四)为了留有余地外交事务中,说话者非常注意措词,他们从不把话说绝,永远留有余地。既给言语接受者以考虑选择的余地,同时又减轻了发话者对观点和结论所承担的责任。其模糊的价值就在于它利用了人类模糊思维的本质,其不确定性可以导致好多种解释。让我们看一下我国领导人在处理台湾问题时所用的留有余地的说法。1974年3月,邓小平面对奥地利代表团的访问时说:“…用什么方法,根据情况决定。”1974年10月,在面对加拿大通讯社主席时说:“…我们当然希望通过和平谈判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和平方式不能解决怎么办?恐怕只有非和平方式,不能放弃非和平方式。至于什么时间,我们没有时间表,还要看台湾…”。11月25 日基辛格访华时,邓小平说:“…用何种方式解决这一问题,是中国人自己的事。”1975年6月,在会见美新闻界人士时强调:“…我们也是尽力采取和平方式解决。至于用什么方式,和平的或非和平的,那是中国内政问题。”邓小平之后的领导人则是:“不承诺放弃使用武力。”从70年代到现在,中国领导人在台湾问题上从未停止过使用留有余地的语言。因为虽然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的立场是坚定的,但是否使用武力取决于太多的政治因素[6]。以2003年伊拉克事件为例,当问及如果美国攻击伊拉克,俄罗斯会做什么时,俄罗斯外长Igor Ivanov 回答:“…of course it will have very serious consequences”。至于模糊词“严重”后果,究竟有多严重,外交发言人日后的解释会根据形势的变化扩大或缩小。外交事务发言人的话会被评论,被夸大,所以对一些敏感事件,他们往往谨慎用词,模糊立场,为日后的一切变故提供了多种解释的余地。三、外交语言模糊的技巧故意使用语言模糊,是政治外交的技巧手段。而外交模糊是有方法的。 (一)不直接回答问题我们发现发言人总说些我们“注意到……的表态”、“我们将继续关注……”等没有什么意义的话。给听话者的感觉是他正在回答问题,事实上你却从中得不到任何答案,没有任何实质信息。比如 2003年2月13日,当发言人章启月被问及中美双方在北朝鲜和伊拉克问题上有明显分歧,中美关系是否会有困难时说 “在伊拉克问题上,中方一向主张在联合国框架内政治解决伊拉克问题,……中方认为,在重大国际问题上,中美双方保持接触和交换意见,有利于问题的解决,也有利于推动两国关系的发展。” 这是一个“是与否”的问题,发言人却没有回答是或否,整段文字看起来是在回答问题,却找不到答案,诸多的模糊词语形成了语篇上的模糊。而这样的回答不仅给与了事实,还表明了态度,巧妙地将问题留给信息接受者去思考。除了在立场上表示模糊外,外交人员也很擅于逃避责任。比如说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后,NATO 的反应是 “Unfortunately,it is highly probable that a weapon went astray and hit civilian buildings.” “It appears we may have hit a hospital by mistake.” 从这些模糊言辞上我们可以看出 NATO 虽然承认了事实,却淡化了责任。(二)所指不明确不明说言论的主体或客体是为了避免给对方带去冒犯,或为了掩饰。大多数的外交场合,为了逃避责任,不得罪人等原因,主语是抽象的。汉语中的表达方式有“这不是外交部发言人要回答的问题,请你向有关方面询问”,“这个问题不属于我回答的范围,但我愿了解后通过发言人办公室向你做出回答。”“对这个问题,我们正在研究(或调查)中。”“如有这方面的消息,我们会及时发布。” “我们会在适当时间发布。”类似“我们”的这样的概化词使所指不明确,责任不会留给某一个人。如,当被问到由于美国的原因,朝鲜半岛的局势会不会恶化时,发言人章启月回答:“…中方希望目前局势不要进一步恶化或升级。有关方面应采取措施通过对话解决问题。”事实上,即使使用了“有关方面”模糊所指,我们也能理解它指的是谁,只是通过这种方法,缓和了语气,避免了冒犯。英语中常用这样的结构有:“It is said that…”;“They told us that…”;“…according to…”等等。(三)使用否定句式 使用否定句式会使句子有几种解释的可能[7],带来意想不到的暗含之意。 比如我们常听美国在很多场合下说他们: “do not support the independence of Taiwan”(不支持台湾的独立)。“不支持” 并不意味着他们“反对”。外交语言讲究委婉,有时候使用否定句式也可以使语言不是那么直接,实施维护面子行为。当美国通过台湾关系法时,中方表示 “are not happy with it”,其实表示的是愤怒或是反对。用“not happy with”只是缓和了语气而已。这也就是为什么外交人员选择使用 “not right” 而不是 “wrong”;“may not like”而不是 “hate”;“would serve no good purpose” 而不是“serve bad purpose”等等。四、结语从以上的例证分析可以看出,虽然语言的表层是模糊的,本质却是清晰的,那就是:为了本国的利益。在外交事务中,各国都为达到自己本国的利益使用着各种手段。模糊词语的形式虽然模糊,但听话人能通过语用学中的“话语含义”,“合作原则”,“礼貌原则”等来推断说话人的意图。对政治外交语言模糊语言风格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深究人的思维的模糊本质,而且对了解真正的外交意图有所裨益。